「你還要在下面躲多久?」
冷不防地,倪徹明頭上傳來熟悉的嗓音,他不打算仰頭看是誰在樹上,只是背靠著牆聳聳肩,扯開一抹讓人心傷的苦笑。
這是她的選擇,也是他的承諾。
他不想破壞這份合諧。
「妳怎麼知道是我來了?」故意扯開話題,倪徹明拋出常常掛在嘴中的問題。
站在樹上的不是別人,而是同樣在同間公司工作的單子尋,見著他又想逃避,不自覺地皺起雙眉,因為她認為這不是個好習慣。
「你又逃避了……」單子尋想起羅音對她的警告,也明白同伴的結不是一天兩天能快速解決的,暫時咕噥一句,繼續跟倪徹明的話題走,「腳步聲。每個人的腳步都帶有自己的風格。」
「是嗎?葉煬可以從我的氣味知道我的到來,羅音可以分辨每個人不同的呼吸而察覺我,妳則是腳步聲……是大家的能力已經出乎我意料,還是我的能力在這段期間不知不覺退步了?」總覺得自己好像是與其他人格格不入,他有點心灰。
「你為什麼不說是公司臥虎藏龍,反而貶低自己的身價呢?」單子尋搖搖頭,輕盈地從樹上跳了下來,動作絲毫沒有誇張,連片葉子也沒有落下。
「我自己很有自知之明。」
「出任務的你跟平常的你完全不同。」她走到他的面前,眼光直視他的雙瞳,「你曾想過,你是因為我們這些朋友而放下戒心嗎?你不是能力太低的員工,要不,老闆會拉拔你到她的身旁?」
彷彿被看穿心思,倪徹明狼狽地逃開。
剛舉起的右腳又退回原位,單子尋並不想咄咄逼人,於是打消了拷問他內心想法的念頭,靜靜地等待對方自動發言。
「我……」倪徹明眼光閃爍,「我很討厭我自己。」
「這不是你的錯。」
「我有能力,但我不去做。」
「你只是短暫性的迷惘。」
「我是個懦夫。」
「你只是要把握雙贏的局面。」
「可我還是不顧一切地傷害了人──」倪徹明壓抑地低吼,「傷害到我最愛的人,我明明不想讓她看到這殘忍又黑暗的一面……」
就連想要大喊和自憐的權利也沒有。
如果他有做到最好的考量,他不會讓她受傷的。
「你連想要大吼,也不考慮你自己,就因為她在週遭,怕她知道?」單子尋不可置信,他的壓抑就只是為了「她」?他把自己擺放到哪裡?
倪徹明沒有回答,含有眷戀的目光,從下而上朝二樓射去。
二樓靠窗的房間,是「她」最喜歡的方位。
他離開「她」家,他走進「她」家,「她」可以很快速地就看到,遠遠地跟他打招呼,說再見。
可惜,時光不再。
原本的「她」都會興奮地在窗邊等待,而現在,就在稍早前,「她」逃難式的離開窗旁。
他的心在疼,在怒吼。
疼的是,窗邊記憶讓「她」不敢朝外面看;吼的是,「她」的身影竟然這麼快就遠離,讓他無法再多看一秒。
「昨晚,拿到她簽的文件,我想到了葉煬,也想起他離前對我說的話。」他淡淡地說著。
聽到倪徹明有意願說出他的癥結,單子尋在內心裡歡呼,豈知……
「我羨慕他,但我不能成為他。」
「為什麼?」有著類似的劇碼,葉煬的例子足夠給他做範例,單子尋納悶著。
葉煬,之前算是倪徹明的下屬,卻也是倪徹明無話不談的朋友,現在已經離開公司,跟他的弟弟葉影空進入警政單位,某個敏感立場算是他們的敵人。
十二年前為了內部改革,葉煬不得不把責任擔在自己的身上,與即將有婚約的女孩分離,之後,半年前在某項任務遇到他放不下的女孩,也因為那女孩同樣放不下他,照樣相信他,在任務結束後合好,不久之前他們才寄出喜帖,新婚夫妻都非常感謝盡力相助的倪徹明。
參與其中的他,難道並沒有一點點憧憬,一點點期盼?希望自己也是同樣的結果?就算沒有想要再次相聚,至少也有解決的意願,救樓上那個女孩一把吧?
單子尋對於此時陌生的倪徹明,感到莫名的悲傷。
「因為,我不是葉煬,『她』不是葉煬的妻子,類似的案件,不能以相同的手法解決,所判的罪罰也會不一樣。」倪徹明又露出那份苦笑。
「你說『她』不像是葉煬的妻子,其實你的潛意識裡,還盼望著奇蹟吧?你希望能娶『那女孩』為妻?」她突然覺得命運好捉弄人,相愛的逃避對方,就因為牽扯到與親人有關的事件。
「老實說……是的,我有這念頭……」倪徹明思考一會兒,吐出真話。
「那為什麼不去化解?」她今天已經問出很多個為什麼,可答案都不是她想要聽到的。
「妳應該知道,葉煬是被陷害的。」
「我知道,是被那些被我們反吃一軍的前輩們借刀殺人。」單子尋點頭,表示她保有那段印象。
當葉煬到達他接受的指定位置,才發現他來不及了,避免他在意的女孩的未來沉浸在復仇世界裡,他只好把女孩的恨意擔在身上,裝成是他自己親手傷死了女孩的家人。
而倪徹明的事件,跟葉煬的大同小異,但,聽到倪徹明那種口氣,單子尋不喜歡自己推論出來的結果。
「妳想的沒錯。」
單子尋被倪徹明冷淡的語氣嚇到,她看著他愣了幾秒,遲疑地說:「這……不可能的……」
「可是,事實上就是如此。」倪徹明無懼地望著單子尋,帶有苦笑的神情逐漸消逝,「葉煬是為了妻子,他是假裝的,而我也是為了『她』,卻是真正的……」
單子尋愣住了,看著倪徹明每說的一個字,就愈面無表情的他。
「……我真的親手殺死風遙天的親人,無庸置疑。」
│待續‧‧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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